丧门的视线停在衣服大敞的胸口,一条斑斓的紫痕在皮肤下跳动,不久就要破蛹而出。
“太慢了、太慢了,都过了一日一夜才拿到手,难怪我真的老了吗?”不远处,白日医治他的老大叔醉醺醺地晃着酒瓶,歪斜地坐在断裂的石碑上。
丧门见着这个不负责任的醉鬼法师,心头竟莫名生起一股畏惧。
“没天理啊,丧家两个老不死的长得其貌不扬,怎么会生出这么一个标致的儿子?”醉鬼起身走来,用湿滑的手掌抚过丧门半边脸庞,又把贼手下移,贴在丧门肌理分明的胸前。
“标致不是用在男人身上的。”丧门深深认为,性骚扰防治条例应该多重视两性平等,男性遇到这种事也会非常困扰的。“你为什么要算计害我?”
被唤作“尸桑”的老人笑得开怀,好不得意;一开始夜半行殡就是他安排好的戏码。丧门就想难怪队伍行进方向和邻近的公墓相反,他那时一心想赶回陆祈安身边,没注意到漏洞。
尸桑挲着双手,咽了咽唾沫,似乎在准备一场席开满座的演讲。
“太亮了。”
“什么?”
“从前代、前前代,公会的人没事都在谈论陆家,把它当作日头在拜,一点人性的污也看不到。”
以尸桑的年纪,应该是丧门父亲那一辈的人。他爸爸一直以替陆太老爷撑伞为荣,风采无人能出其右。
老者近似崇拜地论述起来:“好比天顶运转的星体,一直闪耀着,没有明暗之分,也就是说,没有弱点呐!像我这种从事贱业的鄙夫,怎么伸长手都勾不着。”
丧门不予苟同,如果处理死人骨头是他所谓的贱业,陆祈安他风华绝代的暴发户祖父就不会跟自己卖棺材的老爸称兄道弟、狼狈为奸。
陆家道士亲人爱人,不分权贵黎庶,陆祈安也是生了病之后才离了乡亲,不然镇上庙会他总是代表义头庄盛装出席,和一群放下农具的老绅士、老小姐通宵达旦歌舞。
他才沉浸在友人舞动身姿的美好回忆一下下,就又被尸桑粗哑的嗓子叫回魂。
“我不停在想,要怎么才能把天星打入泥中。”
陆祈安教过他无数次见不得人好、特属人科动物的劣性,丧门还是无法理解,或许有天陆祈安被抢走他就能明白了。
“然后,我遇见了仙人,啊啊,多么美丽的存在,她们的金身永远青春不死,等同内心永远是一团臭肉做的。如果恶能够累积,世上最恐怖的恶人一定出自于仙道。我有幸与她们连手,亲眼看着陆家怎么一步一步栽在仙宫手上;她们或许不比鬼神强大,但比谁都了解人性。陆家道士自命无所匹敌,但人又怎么可能无敌?”
陆老太爷因怜惜娶了连名字也记不清的孤女,不顾她昼夜颠倒的双重性情,只按着胸口保证,倾家荡产、卖身卖命也一定会治好她的怪病。
但当她举刀刺向两人的幼子,他还是为了保住孩子,杀了他心爱的妻子。
就这么变回了肮脏的凡人,痛苦死去。
接下来的陆小老爷更别提了,他会输掉一点也不令人意外,他就是个软弱的孤子。
被公会各门派怎么打压都没还手,不但卑微地称张天师“大哥”,还跟蓬莱蕃巫厮混在一块,贱到有剩;
而且他又犯了其父心软的毛病,带回与他同样孤苦命途的幼子。
那些来历殊异的孩子们却长得好,陆家一天比一天兴旺,旁人害怕过去对陆家喷出的唾沫反报在自己身上,所以仙宫一发难,公会就随之起舞,联合各大门派征讨,赶在那群妖魔鬼怪长大前,将陆家赶尽杀绝。
只是,他们料想不到从小失怙、没有师承的陆家老爷会如此强大,只身提剑迎战,一夫当关,万夫莫敌。
尸桑怀想当年,啧啧赞叹,果真无愧风水师之名。
“可惜他以为他赢了,却被判决出局,输得一无所有。
除非把他亲生儿子交出来为质,不然这块土地容不下他。人就是这样,只要掐捏住他的骨肉,连命都可以放弃。”
丧门却想,如果陆祈安父亲只想要孩子们活下来,他并不算失败。
上代陆家传人被流放后,接下来即是丧门亲身参与到,陆家老四的传奇时代。
尸桑说,陆祈安和他祖父、父亲不同,生来就知道他要对付怎么样的恶意,安然待在陆家三个异子身后,不用动手就能诱得术士自取灭亡,一个比一个死得凄惨,不禁让人心胆寒。
公会也开始不稳定,表面上天宫派的人马取得优势,但负责取得内线消息的我方职员却遭到张会长裁撤。
张会长明着告诉他们,公会不是对付陆家的补给站,不要拿他张氏的招牌去捋虎须。
而且驱逐陆祈安心爱的父亲,道教公会却还存在,他已经很忍让了。
尸桑想到这里,忍不住啐了声:“什么天师,根本是个懦夫!”
丧门连摇头也做不到,只能在心中反驳。
伟大的仙宫可能入世太久,眼界跟张伯伯比拼下来,已经趴到地上去了。
尸桑继续侃侃而谈:他们不理会张会长的规劝,继续怂恿诸门道派对陆家出手,埋伏在陆家老大就学的校舍、找出风仙子的原生家庭,一一宰杀下去,看陆老四还能不能撑着云淡风轻的笑容?
丧门从以前就怀疑,为什么陆家哥哥会一个接一个出事,那些坏事就像有计划性地发生在他们身上,没想到竟是为了试探陆祈安的底线。
“陆家那些妖魔鬼怪,美其名是兄弟,不过没血缘也生不出多少感情,残了、走了,对他影响不大。后来我们锁定陆家最小的那个,把他抓来关在公会的炉鼎里,看看能不能活活炼成仙丹。”
丧门一拳过去,尸桑安然挡下这轻飘飘的拳头。虫都咬到心窝去,还能反抗他,真不简单。
陆家的小老么从小病痛缠身,吃药打针却从来不吭一声。
他说如果流浪的陆爹爹回家发现小么娃娃不见了,一定会很伤心,所以他绝对要活下去等爸爸回来。
虽然那孩子在世人眼中只是孱弱的幼子,但小老么是陆祈安的心头肉,丧门再明白不过。
“陆老四也不负我们期望,杀红眼来救。那个小的受了惊悸,本来就活不久,又被我们煮到魂身剥离,只能倒在床上等死,但他在家里照顾没几个月,还是抛下病中的小孩离开陆家。也是,仙风道骨的天师怎么可以一辈子待在山中为废人把屎把尿?”
丧门已经不太能张口,也懒得与对方辩驳,他们拿自己卑劣而软弱的心作为对照组,怎么可能得到正确的结果?
只是他不住想起独居在大宅子的陆家小弟,一年不见,整个人变得格外阴沉,直说会让抛下自己的手足后悔莫及。
丧门不希望看到他们兄弟疏离,但陆祈安却笑着说让他恨吧,反正他是死也不见。
“他一走,我们急死了,没想到会是在你身边。”
丧门僵硬地皱眉。废话,陆祈安不跟着他,还能到哪里去?
“你们学校的李副校长怕他孙女出事,热心提供陆家道士所有消息。我们注意到一件事,不管他做什么,总有你的名字。”
他们是一起长大的同乡人,互相照应也是应该,但不论敌人友方,没有人相信丧门的说词。
“人都是这样,把最重要的留在身边。他藏得再好也没用,我们发现了,你就是他的宝贝。”尸桑往丧门耳边吐着酒气窃笑。他全身麻木,连鸡皮疙瘩也起不来。
丧门回想起近年种种发生在他们身上的异谈,总不时耳闻“仙宫”这个名词,早在李福德和陆祈安竞争校地所有权那时,福德就说过有凡夫跑来动手脚,差点害她后宫全数阵亡;
一直到电梯事件,已经是明目张胆地将他设为标靶。